太阳之女荷兰

在洗衣店里 “沃泰尔,难道你在家里不读圣书吗?” 菲姆凯问自己的青年朋友,他又坐在她身旁那个装内衣的、倒扣过来的空篓子上。 “读是读的,不过那些书没意思。” “你能不能背下来什么东西?” 沃泰尔背了一段新教的宗教诗文,不过菲姆凯觉得不满意,尽管她发现他背诵得很好。 “你不能背诵别的东西吗?” 沃泰尔思索起来。他在心里迅速地回忆着史托菲尔的藏书:《诗词爱好者小组的创作》、伊别里的 《自然地理学》、《正字文》、《规章》、久尔斯高夫的 《约瑟夫史传》、《善良的亨利》、《伊阿柯夫神父在儿童中间》、《牧师杰林道奥伦的说教》、同一个牧师写的 《教义问答》、《歌手高奥伦》 …… 他觉得,在所有这些作品当中,哪一篇菲姆凯也不会喜欢。最后他说:“我晓得一本书,不过它不是圣书……书里讲的的是戈劳力奥佐……” 菲姆凯保证会注意地听,于是沃泰尔开始讲述、一开始,他讲得不大连贯,老是重复地说 “于是乎”“于是乎” 的,不重复这几个字他就讲不下去。可是不久以后他深入故事之中了,讲得逐渐地好起来,他讲的比他读过的那本破旧的小书里写的还要好。每一次,一谈到某一桩强盗进犯或者抢劫的事,一谈到某一件英雄业绩,他就从篓子上跳起来,表演了故事中各个主人公的角色和他们的所作所为,结果使菲姆凯觉得很可怕。然而她却十分欣赏,等到他终于讲完了的时候,他那种特有的专心致志的、并非做作的灵感精神之火花落在了她的心房上,于是她的心,也像沃泰尔的心一样,由于刚刚听到的故事而感到激动,就剧烈地跳动起来。两个人都兴奋得两颊发红,而且,确实可以认为,假如附近有一艘船,即将开往意大利去,那么菲姆凯—定会立刻坐上船动身到那里去体验一下所有这些险事和奇遇,以及……爱情的奇异经历。特别使她喜爱的,是从沃泰尔讲的故事里,可以看得十分清楚,这样的一个意大利强盗是多么忠贞于自己的信仰。 “你还晓得别的什么故事吗?” “是的。” 沃泰尔说,他现在已经感觉到自己置身于最如意的境遇之中。“我还记得一个……这个故事写在一本小书里,似乎是在一本文艺作品选集里。” 于是他开始讲: “菲姆凯,在一个不大的国家里,从前有过一个国王,名字叫殷卡。这个国家的历代国王都叫殷卡……” “就像在咱们这里都叫奥兰斯基一样吧?” “是的,正像在咱们这里都叫奥兰斯基一样。不过在那里,在秘鲁,那个国家叫秘鲁,国王们都是从太阳某处下凡的,因而他们去世以后,又都回到太阳上去。他们娶的姑娘,也必须出身于太阳。秘鲁的法律就是这样的……” “沃泰尔,难道说真的是这样吗?” “菲姆凯,书上就是这样写着的。我接着往下说,那里有个国王,他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叫杰拉司科,另一个叫库司科,姑娘的名字我忘了。” “就叫她玛丽亚吧。” “这大概不是一个秘鲁人的名字。不,最好还是叫她露伊莎或者……爱玛。若不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叫她菲姆凯,好吗?” “哎呀不行,你还是叫她爱玛的好,不然的话,我就分不清你讲的是谁,是我,还是那个公主……” “好吧,那就叫她爱玛。爱玛在秘鲁全国是独一无二的太阳 之女。当时谁也不知道,国王去世以后,将要由谁继任殷卡国王,因为杰拉司科和库司科是同时降生的。” “怎么?这是常有的事吗?” “那当然喽。这叫做孪生子。我的一个女亲戚甚至生了个三胞胎……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这样,杰拉司科和库司科是双胞胎,因而国王不知道哪个儿子应该继承王位。他对两个儿子同样喜爱,秘鲁的老百姓也愿意接受两个人当国王。然而这是办不到的事,因为法律明文规定,一个朝代只能有一位殷卡国王。于是国王把全体祭司召集到一座高山上,为的是离太阳近一些……因为应该由太阳决定,哪一个当国王。” “可是,沃泰尔,这不可能是真事呀。” “菲姆凯,书上就是这样写着的。而且……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你知道不知道,秘鲁是一个很古老的国家。根据国王的命令,祭司们堆成两处巨大的篝火堆,上面放着许多巨大的花环。可是这两堆篝火不是用木柴燃烧的,而必须是由太阳使它们起火。” “这个根本不难,用取火镜就行。” “不,没有用什么取火镜,秘鲁人在当时并没有取火镜。而且他们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了解太阳的意图。一堆篝火上的花环摆成了一个 “T” 形的字母,像征着杰拉司科,另一堆篝火上花环摆成一个 “K” 形的字母①,意味着库司科。这时候国王跪了下来,所有的祭司也都跪了下来,他们一同向太阳念诵起祈祷文……” ① 原文杰拉司科的第一个字母是 “T”,库司科的第一个字母是“K”。 “沃泰尔,这个可很不好。只有在圣徒面前才能下跪。而且向任何别的人物祈祷也是不行的……这是崇拜偶像嘛。” “是的,当然是的,在书上也是说,秘鲁从前有过偶像崇拜者。不过,菲姆凯,你想想看,你应该这样看问题:这是很久以前的事……而且他们是另一个民族,完全是另一个民族,这一点你应 该 理 解。比 方 说,你 想 想 看,在 法 国,他 们 把 父 亲 叫 “père”,所以你看,每个民族有自己的风俗习惯。 菲姆凯点了点头,似乎是表示同意。 “就这样,他们向太阳念诵祈祷文。杰拉斯科、库司科和爱玛也在念诵,因为他们三个人,比别的人更加想知道太阳的意图,这一点你是可以明白的。事情是这样的,如果库司科的一堆火首先燃烧起来,那么他就会当上国王,而杰拉司科只不过是一位亲王而已。而如果杰拉司科那堆火先烧起来,那么国王将是他,而不是库司科。对于爱玛来说,知道结果如何也是很重要的……因为她必须嫁给新的殷卡国王。所以她也很想知道,什么人就要成为……” “怎么?可是他们俩是她的哥哥呀!” “是的。然而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只有她是太阳的女儿。不要忘记,他们生活的地方是秘鲁,在那里一切事情都和我们这里不同……” “不错,这是对的。” 菲姆凯说,她是怕过多的不信任有可能打消了沃泰尔继续讲故事的兴趣。“这就像伯爵夫人和戈劳力奥佐一样。在我们这里这种事情是根本没有的。只有在遥远的国度里这种事情才有可能。” “是的……或者是在远古时代。然而祈祷了很久太阳也没有点着任何一堆篝火……” “真的吗?!” 小姑娘惊讶地说道,因为她听到了这一切不寻常的事情以后,已经准备好要听见更加奇异的结局。 “是的,太阳没有点着任何一堆篝火,可是却向殷卡和全体秘鲁人民表明,爱玛应该亲自在杰拉司科和库司科二人之中作出抉择。她更爱的是哪一个,那一个就将继任为王。” “现在问题立刻就会解决了。” 菲姆凯心里想着,并且说出口来。 “恰恰相反。爱玛不肯选择。太阳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去考虑。她考虑过来考虑过去,可还是做不出任何决定。即便是某一瞬间,她感觉到在她心灵深处哪一个人更为可爱,她也不肯说出口来,因为另一个她也很喜欢,而不肯使之伤心。她知道,两个人都爱她;也知道选中了一个,也就意味着对另一个给以致命的打击。她向杰拉司科要主意,他劝她选库司科……” “怎么?” 菲姆凯又惊叫起来,她的惊叫表示出她的疑问。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这是在秘鲁发生的事……而且是许多年以前发生的事。爱玛又去请求库司科,要他教导她怎么办。库司科肯定地说,杰拉司科会使她幸福,说她应该选杰拉司科。此外,他还认为,杰拉司科比他自己更有资格成为殷卡国王。 “于是爱玛从两个哥哥那里没得到可以使她心安的好主意。祭司们也没能帮助她。连国王自己也没能帮她解决问题,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给她出主意,这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太阳的意图,国王不应该干预。爱玛难过得很。她知道,库司科是多么爱她。黄昏时分,在森林里,她听到他在唱歌,歌词表明,没有她,他就活不下去。她扑到他的脖子上,和他并排坐在土墩子上,对他说: “亲爱的库司科……” 她把头倚在他的肩上,伤心地哭起来,她是热烈地爱着他的。书里还有这样一张图画呢,菲姆凯。” “你能不能有空把这本小书带来?” 小姑娘问。她非常渴望看到这张图画。 “啊呀,不行!这是史托菲尔的书,他对我说过,不让我从书橱里拿走任何一本书。你要知道,这是他的藏书橱,因为他是一个学校里的教师。就这样,爱玛由于爱情而哭泣。库司科也哭了……这是可能的吗?” “大概不可能!” “可是书里就是这样讲的。然而你再往下听。正在他们俩这样坐着的时候,杰拉司科走过来了。他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只不过是一分钟,突然间他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对着库司科跪下一条腿,说道:“光荣属于你,秘鲁的殷卡!太阳之女选中了你!”,于是他对库司科低下头去,一直碰到地面,想要捧起他的一只脚放在自己的背上,在秘鲁这样做是表示服从。然而爱玛和库司科急忙站起身来,两个人都立刻大声叫着说杰拉司科弄错了。“她爱的是你呀。哥哥。” 库司科说,”她心里想的也是你,她在梦里梦见的是你,她爱的是你呀,杰拉司科!在她心中你是君主,因此,你应该成为秘鲁的殷卡! ” “杰拉司科全身颤抖起来。他实在太爱库司科了,因而不能希望这是真的。他用疑问的目光看着爱玛,这时候出现了对他来说最困难的时刻,因为她搂住了他的脖子,热烈地吻着他,拉着他同她一块儿坐在土墩子上。不过,她同时用一只手搂住杰拉司科,用另一只手拉着库司科使他贴近自己……她就这样坐在他们哥儿两个中间。她亲吻杰拉司科的时候,同时又伤感地叫着: “亲爱的库司科! 而她和库司科亲热的时候,又喃喃地叫着杰拉司科的名字……哎呀,菲姆凯,做出决定可真难哪!” “是的”, 菲姆凯叹息着说,“这真是一个难题。” 每当杰拉司科感觉到,她表现出更钟情于库司科的时候,就说:“爱玛,你应该做出抉择了!” 他衷心希望幸福的中选人是库司科。而每当他感觉到,她似乎要选他自己的时候,就不敢催她做出决定了。他个人的痛苦是可以忍受的,而关于同胞弟兄可能陷入绝望的念头,却使他感到可怕。 而每当爱玛倾向于杰拉司科的时候,库司科就高喊:“爱玛!选定了吧!” 但是,每当她的头靠在他自己的肩上的时候,他就默然不语了。他不怕死,因此他已决定,如果他命中注定不可能和爱玛共同生活,他就去死。然而,如果一旦杰拉司科不得不从自己心中驱散爱玛的形象因而哀伤痛苦,那么这种哀伤痛苦会使库司科日夜不安的。菲姆凯,这一切你也懂吗?我不知道我 讲得好不好,不过书上是这样写着的……” “是的,我完全懂。” 菲姆凯回答说,“他们俩是双胞胎,看起来,这就是这一切所以如此的根源。” 菲姆凯能够理解爱玛内心的矛盾冲突和两兄弟高尚的心灵,这使沃泰尔感到莫大的愉快。假如需要他对她进行解说,那他就会感到扫兴的。而菲姆凯如此深感兴趣,使他心中对于秘鲁神话的爱好得到鼓舞,于是他觉得秘鲁神话更加美好迷人了。这种情况使他讲述的口才提高了一倍。如今对于他来说,不辜负菲姆凯的良好评价乃是一个有关荣誉的问题,于是他不由自主地从一个讲故事者平静的语调转变成为戏剧性的表达方式,他开始进入自己故事主人公的角色。 “杰拉司科的话语里表达出他的柔情。 “决定吧,太阳的女儿!我的同胞弟兄,高贵的库司科,他是爱你的。在群山之中能找到比他更敏捷的羚羊吗?在猎人当中能找到比他更准确的射手吗?在秘鲁勇士当中能找到比他更机智、更可靠、更勇敢的人吗?” ”决定吧,太阳的女儿!我的同胞弟兄库司科,高尚的库司科,他是爱你的。你要知道,我曾经听见过他在梦中说出你的名字。他伸出双臂,似乎是想抱住你,把你紧紧地搂在怀里,贴在自己的心上,而且他的双唇在动着,似乎是在接吻。做出决定吧,太阳的女儿,你一定要选择高尚的库司科!” “不要这样做!” 库司科也照样说,“我也暗中观察过可能成为殷卡的杰拉司科,我看见过他在自己的腰带上用奥妙的花纹字写上了你的名字,太阳之女呀!他同秘鲁的敌人作战的时候高声地喊叫着这个名字。一听到这个喊声,敌人们就溃逃了,仿佛是护卫着我们的太阳亲自下凡来消灭自己子女的敌人。你选择杰拉司科吧!阳光之女,你就选择勇敢的杰拉司科吧!……” “库司科来到我身边帮我作战,若是没有他我早就被杀死了。他在我们青年人的一切竞技当中都是冠军,他是用你的名字进行战斗和获得胜利的……” “杰拉司科把胜利的荣誉让给了我,为了你,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功名心……” “库司科写出美妙的诗颂扬你……” “杰拉司科为这些诗谱成了神圣的曲调……” “你想想看,假如你不肯爱他甚于世界上一切人,假如你不肯单单钟情于他一个人,他,库司科,会死去的……” “你以为杰拉司科没有你的爱能继续活下去吗?” “这个时候姑娘说道: “我爱你,杰拉司科;也爱你,库司科。在你们二人中间我不能作出抉择,这一点如同我是太阳之女一样的真实!库司科呀,你一靠近我,我的手就发抖,杰拉司科呀,我的手一感到你的手握住它,它也就猛烈地颤抖起来。我的心一想到战火中的危险,一晓得你们俩都站在太阳的儿子们最前列在作战,这颗心就颤抖起来。因此,如果注定由我决定方向的话,那根应该射中你们当中一个人的箭,我不知道要射到什么方向去才对。 “库司科呀,每当我听到你的歌声,我就感受到爱情的全部苦与乐,而这种爱情我觉得是无边无际的;然而在我心中还是保留着足够的地方容纳另一个人吞没一切的爱情。杰拉司科,每当我贪婪地捕捉着伴随库司科的歌词由你谱写的音乐发出那些神圣的声音时,心房里就容纳了你的吞没一切的爱情。我的心灵赖以生存的那种欢乐,是由你们俩的共同生存所提供的。在密林里斑鸠的咕咕声中,在飓风的怒吼声中,我都可以听到你们两个人的名字。我仿佛在海面上波涛回旋之处,看到了你们俩的名字。五颜六色争相斗妍的鲜花花瓣也好,我们生活中纯洁、光明的源泉———太阳本身上火焰之字母也好,都使我想起你们俩的名字。当我同殷卡跪在一起,为的是和秘鲁的子孙一道祷告神明,祈求他降福于我国的时候,我的全部祷告都包含在一个亲爱的名字里,也就是在你的名字里,杰拉司科!而当人民向光明之源泉献上谢忱,感谢他赐予光明的秘鲁之国以幸福安宁的时候,我,国王之女,就用一个字来感谢神明,这个字就是库司科!“因此,高贵的哥哥们,饶了我别让我来选择吧,我不能……我不能在你们两个人当中进行选择呀! ” “太阳的女儿就是这样说的。”然而杰拉司科回答说: “太阳已经表明了他的意愿,是你,阿兹塔里巴,应该做出抉择……”“怎么?她不是叫爱玛吗?” “不,她叫阿兹塔里巴!” 沃泰尔大声说,灵感照亮了他的记忆力。“她的名字是阿兹塔里巴!” “杰拉司科说: “太阳已经表明,你必须在我们两个人当中选择出一个人。难道你想违背太阳的旨意不成? ” “杰拉司科,还是叫我死去的好!” “不,叫我死,叫我死!……” 两弟兄异口同声地喊。 “你俩自己决定吧,我应该选中你俩当中哪个人……我会服从你俩的决定的。” “你选杰拉司科! 库司科叫道。” “你选库司科! 杰拉司科喊道。” “但是姑娘不可能同时遵从两种要求,也不敢违背其中任何一种。 “杰拉司科沉思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 他喊着说,“听我说,阿兹塔里巴!你也听着,库司科!你俩都听着我的建议!神明这次亲自把这项建议提示给我。我的同胞兄弟,你的箭翎是淡蓝色的,对吧?我的箭翎是红色的,对不对?听着!明天日出以前,我们一道出去打猎。我们都站在灌木林里……我俩在一棵树的皮上一起刻好阿兹塔里巴的名字,你从这棵树走开一百步,我从这棵树朝相反方向也走一百步。从那里我们可以看得见一个高地,一群野兽将被驱兽者们追赶着通过那个高地。我们俩共同瞄射从树林子里跑出来的第一头扁角鹿。如果这头鹿被红翎箭射死,那就请阿兹塔里巴选我好了。而如果是你的箭射死了它……库司科,如果死鹿身上的箭是你的颜色……” 这个时候弟兄二人都用双手捂住面孔,似乎害怕看见某种东西,这种东西乃是杰拉司科提出的可怕竞技必将产生的结局。 “我接受,” 库司科忽然喊道,“是的,杰拉司科,我接受你的建议。照亮你的心房的这束光线,确实是神明降赐给你的。我同意,我同意……如果射死野兽的箭是我的蓝翎箭,就让她选我好了,而如果是红翎箭,那就要选你!阿兹塔里巴啊,请你同意吧!而且要发誓,你一定要顺从杰拉司科所提议的竞赛所产生的结果!” “阿兹塔里巴,你要向我发誓!” 另一个同胞弟兄也请求说。 于是姑娘起了誓,同时她也吁求神圣的太阳,央告他按照明晨射中从林中跑出来的第一头鹿的箭翎颜色,来指明她心灵的归宿。 第二天早晨,在最初几道阳光照射出来的时候,杰拉司科先见到远处的驱兽者们喊叫着、敲锣打鼓地从树林子里向外驱赶野兽,然后看见面前有一个不大的山丘,被可怕的嘈杂呼喊声吓坏了的野兽,通常为了逃避危险,一定从树林深处跑出来,而逃向这个山丘。从前任何时候,杰拉司科都不曾这样打过猎,他认为这样做获得猎物实在太容易,他觉得这种打猎方法实在太不光彩。而且现在实际上他并没有打猎,他的箭囊放在地上,应该用来拉弓的那只手,他却用用来支撑着垂下来的头。 最后他总算慢吞吞地抽出来一支红翎箭,左手有气无力地拿起弓,为的是等到出现第一头鹿的时候,故意射偏了。“也许,库司科仔细地数过我的箭。夜间我们一同上路的时候。他也许是数过了的。 他考虑到这一点,就没法使箭囊里少掉一支箭。嘈杂声临近了。也许立刻就……如今跑出来一只长着多枝犄角的鹿,跑出来一群野牛和野猪,一群秀丽的羚羊,又是一群鹿,又是一群野牛、野猪,天哪!扁角鹿,一只扁角鹿……就是它!吓坏了的野兽站在山丘上,吃力地喘息着,对于两个射箭的猎手的准确箭法来说,这只野兽是站在那里等着挨射……然而,却又不然,这一次这头兽受到杰拉司科和库司科两个人宽宏大量的保护。杰拉司科射向空中!起初,他注视着这支箭飞去,然后合上了双眼,由于意识到这支箭等于是射穿了自己的一颗心而感到 心灰意冷。然而库司科也没有射死扁角鹿。他把自己的一支箭埋在地下,上面盖上了泥土,这个时候他觉得,他埋在地下的,是他自己。 于是两弟兄都茫然不解地看着那头扁角鹿,它—点儿也没受伤,向远处飞奔而去。 “你骗了我,杰拉司科,你没射箭!” 怒气冲天的库司科跑过来喊着说。 “不,我射过了,我的兄弟。而你,却骗了我,你是故意不肯射中! 忙着向库司科迎上去的杰拉司科回答说。 ” “我发誓,我没有这样做,杰拉司科。” 伤心失望的两弟兄回到家里,把所发生的事告诉了阿兹塔里巴。两个人都抱怨说自己受了骗。 “这一次”,一个灵感照亮了库司科的头脑,他说: “明天黎明时分我们再到树林子里去,杰拉司科,我们隐身在灌木丛中。再让驱兽者们把野兽赶到山丘上去。再叫射杀第一头扁角鹿的箭翎颜色,来决定阿兹塔里巴选择谁,不过……杰拉司科,你要向我发誓:你这一次一定要射箭!” “我要射的!你也要向我保证,你一定要射中目标。 ” “我保证射中! ” “你保证会像一个猎人所能做到的那样,准确地射击吗?保证射击时怀有射中和射死的意图吗?当真去射中一头扁角鹿吗?当真如此吗?你真的会这样做吗? ” “是的,是的,我向你保证做到这一切,可是你呢,杰拉司科?” “我也向你发誓,库司科,我也会做到这一切的! ” 第二天,哥儿俩又像前一天一样埋伏起来。而这一次他们确实是两位猎手,贪婪地窥伺着扁角鹿。他们各用左手紧握用蛇木制成的强弓,各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一支箭,扣在半紧半松的弓弦上,眼睛盯住箭头上向上翘起的大拇指,一直对准树林的边缘。这一次在扁角鹿离开丘顶尚远的时候,死亡已经在威胁着它了。如今从密林中跳出来一头野牛,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它后面是几头野猪、几头鹿、几头水牛、一头扁角鹿! “这头可怜的扁角鹿一下子倒在地上了,它已经被射死!” “祝贺你,秘鲁的殷卡!” 杰拉司科和库司科同时互相喊叫,急急忙忙地走出灌木丛。 “你赢了,库司科!这是你的箭!” “是你的,杰拉司科!边不可能是我的……我射箭的时候,我的手抖动了一下。 ” “我瞄准的时候,一片雾遮住了我的两只眼睛!” “光荣属于你,秘鲁的殷卡,阿兹塔里巴热爱的杰拉司科!” “光荣属于你,秘鲁的殷卡,太阳的爱子!” “是你,哥哥! ” “是你!” “我肯定地对你说,我的箭……” “可是这不可能是我的箭……” “我们到山丘上去!” 两兄弟同时喊出口,然后一起急急走向扁角鹿跌倒的地方。 “我看见你的箭翎颜色了。” 离开一定距离时库司科就叫起来。 “这不可能,兄弟,箭翎是淡蓝色的!也不可能是别的颜色,因为……” “箭翎一定是红色的,因为……” 两支箭都射入扁角鹿的心脏。两弟兄都射中了,只是每个人都是用另一个人的箭射的。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在头一天夜里,库司科小小心心地,像一个蓄意犯罪的人似的,潜入了杰拉司科的住所,从他的箭囊里偷走了一支红翎箭。他这样做当时并不困难,因为杰拉司科的卧榻是空的,武器无人看管,武器的主人也不想用它来取胜。 “库司科窃取杰拉司科红翎箭的时候,似乎是粗心大意的杰拉司科到底在什么地方呢?他在这个时候悄悄地钻进了同胞兄弟的住所,从他的箭囊里盗取了一支蓝羚箭,这支箭应该使库司科成为阿兹塔里巴选中的人和秘鲁之王。菲姆凯,这一点你懂吗?” “是的……不过……” “你一定要随时记住,这件事发生在离此地很远的地方,而且是在很久以前。你往下听吧。两兄弟非常失望,阿兹塔里巴也很伤心。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又去祈祷太阳。库司科和杰拉司科也去祈祷太阳。然而太阳的回答永远不变:阿兹塔里巴自己应该选择……” “人们向太阳祈求主意时,他真的每次都回答吗?” “他每次都回答的。书上就是这样写着的……要知道这是离这儿很远发生的事情……于是,阿兹塔里巴还是必须进行挑选。反对这个旨意是一点儿、一丁点儿办法也没有的。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挑选,她老是反反复复地说,她还是死去的好。 “于是杰拉司科心里产生了一个新主意,他说: “高贵的太阳之女,那就满足你的心愿吧!你不肯在我们二人当中挑选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你必须死去!……” “哎呀天啦! 菲姆凯惊叫一声。” “你等等,非姆凯,你注意听。杰拉司科心里想的并非如此,这一点你以后会看到的。”他对她说她应该死,由于他明白她不会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他就向她解释为什么她应该死。 “阿兹塔里巴,你必须死去”, 他说,“因为由于你的缘故,我们国家可能发生纷争。热爱库司科的人都希望你选中我,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你拒绝我,善良的库司科将要多么难过。而所有爱我的人都希望你选中库司科,因为他们明白,当我获得中选的幸福而他陷入绝望的时候,我会多么痛苦。你必须死去,阿兹塔里巴!但愿你对我们两个人的钟爱之情,不要引起国内的纷争。而在你死后,当你升华到你生命的来源之处时,我们的爱情献奉给你的祭祀之香将会是同样的,而不会有任何差异;秘鲁人民也将会同心同德地在自己的歌声同歌颂你。我们的祈祷将会和谐地上升到你的耳边,而在我们的赞美诗中你也不会发现一丝一毫的意见分歧。于是在那里,在那里……在天上,阿兹塔里巴,你对于我们两个人都将是同样亲密的!从那里,你可以一视同仁地赐给我们两个人在你的庇护下的无穷无尽的财富。那个时候,正当你用棕榈树的簌簌作响来回答库司科的时候,我就会并非是徒劳无益地在海洋的音乐中倾听到你对我讲话的声音。你将会出现在我们两个人的梦中……是每当我想到库司科是孤独一人,我不会难过得手足无措;而他也不会由于感到他的幸福撕昨了我的心而苦恼不安。阿兹塔里巴,你的爱情是万能的。 “显示出你的威力吧!你是办得到的,只要你愿意,而且你必须这样做。这就是太阳的意志,太阳命令你选中的,不是库司科,也不是我,而是死亡,而是要你变成没有血肉之躯的灵魂,因为人的心房容纳不下这样伟大的爱情。 “因此,阿兹塔里巴,你死吧,你死了就飞到太阳上去吧。你的心里容纳不下我们两个人,可是在你以后,在你的坟墓上,我们两个人却都会有立足之地。 ” “杰拉司科就是这样说的。 “库司科沉默无言。 “阿兹塔里巴开口说道: “哥哥们,我准备好了。”过了不久,国王和祭司们都聚集在山上的树林里,通常就是在这座山上向太阳献上祭祀品的。也有一大群老百姓来到这里,为的是观看把阿兹塔里巴带上天的清烟。因为举行祭礼之后,就要把她在篝火上焚化了。 “你知道,菲姆凯,烟总是向上升的。这大概就是为了吧,对不对?” “是的。”小姑娘回答说,说的那样肯定,宛如她自己就是维列达①。啊呀,她把祈祷书和一切圣徒都忘记了! “我的天哪,沃泰尔,这是多么可悲呀!当真阿兹塔里巴非死不可吗?杰拉司科这样做可是太残酷了……” ① 荷兰古代巴达维人的女祭司和女预言家。 “若是你,你会怎么做呢,菲姆凯?” “我就会……我就会……说实话,沃泰尔,我不知道。” “你瞧!想出办法来是不容易的。”就这样,阿兹塔里巴而今已经站在两个哥哥当中了。她全身穿着白色衣裳,白色的头纱从她脸上悬垂下来。人民唱着哀伤的歌曲。人人都跪下来。阿兹塔里巴拥抱了父亲,挥手向人群表示永别,然后高声说道: “我准备好了,送送我吧,哥哥们! ” “她向两个哥哥各伸出一只手,然后勇敢地登上火堆。库司科弯着腰低着头,迟疑地迈着步子。杰拉司利显得勇敢一些。菲 姆凯呀,这是因为他心中有数,知道阿兹塔里巴不会死的……” 从菲姆凯的胸中深深地吐出了一口轻松的叹息。她坐在那里张着嘴,眼睛盯着沃泰尔,仿佛是想用全部内心的力量尽力拖延这个故事的悲痛的结局。 “是的,她不应该死去,我觉得,杰拉司科是知道这一点的。”他在这个时候抽出了一把神圣的匕首,请求阿兹塔里巴宽恕他……库司科站在那里,用双手捂住脸……阿兹塔里巴双手合拢在胸前……垂下了头…… “突然,她跪倒在杰拉司科面前,说: “哥哥……再等一会儿!我有个请求:让我死在库司科的手里吧!” “杰拉司科扔掉了匕首,欢呼起来: “感谢太阳,她选中了!秘鲁的老百姓们,这就是你们的殷卡!别了,阿兹塔里巴! ” 全体秘鲁人都朝着库司科低头致敬。等到库司科去找同胞弟兄时,发现杰拉司科已经不见了。从那以后,再没有人看见过 他。 “难道这不是一个绝妙的故事吗,菲姆凯?” “听我说,沃泰尔,假如姑娘事先知道杰拉司科如何解释她的最后要求。她一定不会说出口的。然而这个故事实在很有趣。我很想知道,会不会真有这种事情!” “菲姆凯,这件事发生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且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呀!至少在书上是这样写着的。可是现在我该回家了,因为我身上一文莫有,如果我在八点钟以后回去,看门人要开门钱,我是一分钱也付不出的。啊呀,菲姆凯!我是多么希望我的诗已经写成了哇……” “没关系,你会写成的。你想想杰拉司科吧!他当时也不得不解决一个难题。” “不,我要想的是姑娘。晚安,菲姆凯……” 沃泰尔得到了一个甜蜜的吻,这是他用讲故事获得的:于是他一面想着阿兹塔里巴,一面通过边门向家里走去。月光明亮,他觉得有些遗憾,没能同菲姆凯再多呆一会儿。他对自己保证,月光下他会把故事讲得更好一些,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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